杨京速度
Author: 刘韧 | Created: 2018-08-28
本文写于2006年。
2002年6月，上海。43岁的光通总经理杨京独自坐在一楼靠窗的宽大座椅上，等待着刚过30业已成名的盛大总裁陈天桥的到来。
2006年4月26日下午5时，广州白天鹅宾馆。天悦董事长杨京和EA高级副总裁韩力克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天悦从此开始在中国独家运营EA网游。韩力克说：“杨京先生在中国互动娱乐领域拥有丰富经验和杰出声望，他和天悦公司是我们非常理想的合作伙伴……”这一天来的太晚了，为了这一天，杨京甚至失掉了他在光通工作……
杨京速度
2002年6月，上海。43岁的光通总经理杨京独自坐在一楼靠窗的宽大座椅上，等待着刚过30业已成名的盛大总裁陈天桥的到来。
中午的光线亮得有些炫目，看着窗外走来走去急匆匆的小白领和头发染成花花绿绿成群结伙的男孩女孩，杨京摸出一支烟，点着，慢慢吸着。
厚厚的玻璃门开了，杨京站了起来，陈天桥到了。陈天桥快走了几步，紧紧抓住杨京的手，上下摇动。气氛融洽，2002年，陈天桥还没有成为中国首富；2002年，光通还没成为盛大最大的对手。
2002年的杨京在广州做ISP，他来上海是要和陈天桥谈怎样利用自己的带宽资源为盛大托管《传奇2》。到2002年，杨京也已经看到了网络游戏的潮流，想尽快加入其中。2002年的陈天桥则对光通的投资公司中信泰富颇感兴趣，想通过杨京疏通泰富给盛大投资的通道。
“盛大的盘子已经到了10亿，泰富投资的可能性不大。”面对陈天桥的失望，杨京接着说：“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新浪。”杨京后来将陈天桥的邮件转给了新浪，后因新浪时任CEO茅道临坚决反对，此事没了下文。
被杨京的诚恳感染，陈天桥很爽快地答应了光通出服务器出带宽，盛大每月按游戏平均在线人数给光通返点的合作模式。
见过陈天桥，听过陈天桥讲过网络游戏，杨京下了“坚决给盛大打工”的决心。回到广州，杨京立刻上了20台《传奇2》服务器，立刻从盛大那里得到了满意的返点。2002年三季度光通总结会，杨京对员工说：“咱们这一次赌对了，但赌注下小了。”开完会，杨京立刻将赌注从20台服务器增加到了300台。
正当杨京感觉从此便可以和盛大痛快分钱，自己从此也是网络游戏产业链上的一环的时候，盛大的分成返点到了，比光通统计的数据要少，而且，此后的统计数据双方总是对不起来。2002年末，越来越多的ISP想为盛大托管《传奇2》，“你不干，自然会有别人干。”年底总结会，杨京提出：“一定要做网络游戏，一定要自己做网络游戏。”
杨京从此开始学陈天桥，到处谈网络游戏代理运营权。杨京学得很辛苦，此前，他一点都不懂网络游戏，他一边谈一边学，每次谈完都觉得自己心里有点谱了，但下次谈之前有感到心里没底。
2003年初，正当杨京和几个韩国游戏厂商以及中间商谈得火热的时候，突然传来陈天桥和Actoz、Wemade吵翻的消息，杨京脸上的肌肉开始收紧，手里刚点着的烟立即掐灭在烟灰缸里。杨京放下了手上所有的事情。
机会来了。
《传奇3》
2003年1月17日下午，奔驰500飞驶在广州白云机场去往广州漉湖高尔夫具乐部路上，杨京亲自驾车，旁边坐着Wemade驻华首席代表崔淇喆理事。从机场接到崔淇喆，杨京没和他谈一句《传奇3》。
漉湖高尔夫具乐部依山傍水，杨京和崔淇喆连打两局，崔淇喆大获全胜，正在兴头上。高尔夫好手杨京脸上此时洋溢出比赢球更多的笑容。
傍晚，广州建中路58号地铁大厦，光通办公室。崔淇喆一坐下就看到为他准备的三厚本装订成册的资料：《光通介绍》、《双方合作探讨》、最后一本的内容是在国内打官司可以找到的法律支持。
崔淇喆为光通的细心感到诧异，但他依然保持着韩国人惯有的“面无表情”。杨京预料崔淇喆不会做任何表态，他只希望崔淇喆能将这三大本资料带回韩国摆到Wemade决策桌上。
不出杨京所料，崔淇喆回到韩国开始介绍他在中国所谈的几家公司，崔淇喆只做介绍，不做评价，以他的职务，无法承担判断失误的责任。没有更多接触、更多了解的远距离沟通，比的就是资料，谁的资料详细，谁就会占很大便宜。在众多强劲的竞争对手中，光通很快得到了第一次正式谈判的机会。谈判中，被盛大吓怕了的Wemade始终揣着惊弓之鸟的怀疑，谈到最后，杨京甩出一句话：“你们选不选择我，你们自己斟酌，但我要对你说，你再找合作伙伴，最好找一家上市公司。上市公司比较遵守规则，否则，你的合作伙伴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你拿他没有办法。”正是这句话触动了自感刚刚吃过盛大亏的Wemade，他们决定和香港上市公司中信泰富子公司光通更深入地谈判。
2003年春节刚过，崔淇喆第二次飞临广州，跟杨京谈合同细节。杨京一边和崔淇喆谈，一边在上海购买游戏开发团队，学习网络游戏从业经验。为了让新团队能在光通能迅速发挥作用，杨京连“砍”四名总监级别的大将。“我们不懂游戏，就要听人家的。”2003年3月17日，光通娱乐事业部在上海正式成立，3天后，3月20日，杨京44岁生日这天，光通签字拿下了《传奇3》运营权。杨京很激动，拿到《传奇3》的运营权就等于有了“印钞机”；杨京明白自己才刚刚接触网络游戏，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杨京明白，“大利益背后，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会爬出来。”这之后的两个月，杨京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牛鬼蛇神”从中作梗，为拿到网络游戏运营许可证，杨京带着大将陈阳冒着“非典”，穿梭于北京各部委。尽管此时所住的酒店早已空无他人，但杨京不拿到牌照，不离开北京。
牌照迟迟拿不下来，按合同，向Wemade付第一笔版权金的最后期限逼近了，“尽管我决心很大，但最后能不能拿到牌照，我真的没把握。” 付？还是不付？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如果牌照真的批不下来，我这个总经理就别当了。”但已是“惊弓之鸟”的Wemade此时需要的已经不是这笔钱，而是信任和信誉，杨京一咬牙，用自己的前程交换到了Wemade的信任。“人生很多时候都在赌，关键时候，就要看你能不能下决心。”
男人酒
子夜，汉城酒馆，酒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杨京，一个是“传奇之父”朴瓘镐。两个人又举起了酒杯，这是第多少杯，两个人都记不清了。他们只知道继续喝。酒喝得越多，话就能说得越直。
杨京没有坐等网络游戏运营许可证，既然他已经付了版权金，既然他已经开始下注了，他就要将所有的注都下上。2003年5月25日，《传奇3》公测，服务器开到16个大区 124组，注册玩家人数达到400万，同时在线约30万。7月16日，点卡储值系统开放，注册玩家人数达到700万。杨京的神经紧绷着，没有网络游戏许可证，一切都将功亏一篑，他比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不相信传说中“势力”和“关系”，“任何单边的关系都不可能坚不可摧，任何稳固的关系都有它脆弱的一面。”杨京终于在总后一刻，通过意想不到的通道拿到了网络游戏运营许可证。8月1日 ，《传奇3》正式收费。
牌照关过后，就是技术关。《传奇3》bug很多，需要韩方大量的技术配合。语言、文化、角色、立场、利益等等诸多的不同，造成双方在各个层面上的分歧与摩擦。杨京当然不希望成为第二个盛大，所以，每当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他就飞到汉城和Wemade公司董事长朴瓘镐喝一次“英雄酒”。酒喝得越多，杨京和朴瓘镐的关系越近，朴瓘镐向杨京讲了很多Wemade 和Actoz“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杨京只是劝慰。
2003年12月18日，上海。杨京为朴瓘镐安排了隆重的“‘传奇之父’中国玩家见面会”，但朴瓘镐最终未能成行。杨京一个人来到会场，面对众多失望，杨京对大家说：“几个小时前，我接到电话，朴先生告诉我由于Actoz的反对，他这次不能来中国了。我们对此很遗憾，但无论如何，朴先生是Actoz的创始人之一，Actoz拥有Wemade40%的股份，Wemade和Actoz还有许多未了的事情，Actoz的意见朴先生不能不给予充分的考虑。”“不管怎么说，Actoz和Wemade还是一家人，最现实的，就是盛大给Actoz的拖欠款，Actoz至今还没有分给Wemade。因此，对于这次变故，我和光通都十分理解。”“朴先生一来，大家便清楚了，哪个是正版传奇，哪个是盗版；哪个是旧版传奇，哪个是新版??这是我们请朴来的目的，我们清楚这一点，别人也一定清楚。所以，朴先生今天来不了……”
2004年6月22日，北京，《传奇3G》发布会。“传奇之父”朴瓘镐、Actoz CEO崔雄同时出现在了会场。Actoz CEO崔雄是杨京和他喝过第三次酒之后，邀请到的。杨京原想撮合两人改善关系，但Wemade明确告诉杨京，一定要避免朴瓘镐和崔雄同时出现在主席台上。看着朴瓘镐和崔雄两人坐在那里别别扭扭的样子，一旁的杨京暗自苦笑。
等EA等到离职
Ebay上在拍卖《SIMS》游戏里的一套房子，最终售价一万美金。2002年圣诞节，光通广州办公室，被盛大惹恼，决心自己干的杨京一整天都在网上搜罗关于游戏的资讯。一整天漫无目的的冲浪，杨京有些疲了。就在此时他看到了这条网上拍卖虚拟物品的消息，杨京立刻顺着这条消息查到了EA，查到EA是全世界最大的游戏公司。
“和世界第一的EA相比，盛大算什么？”杨京决心在中国代理EA这款游戏。杨京先找到EA北京办事处，EA北京办事处主要负责财务，没决策能力。杨京一边通过投行的朋友去美国游说EA总部，一边通过各种关系接触EA亚洲。2003年年底，杨京终于将EA亚太区企业发展经理黄炜请到了光通上海办公室。看过光通运营《传奇3》的成功之后，黄炜告诉杨京，“EA也想进中国。”杨京当然明白黄炜说这话的意思。为EA在中国打工当然比代理它一款产品好很多，此时已经“上路”的杨京立即改变了短期的“打工”想法，他想让EA注资光通，将光通从单纯营运的公司转变成为一个有研发、有产品、有运营的综合游戏公司。
黄炜迅速向美国总部转达杨京的意思。EA美国总部先请专业咨询公司评估光通和杨京的团队，接着，CEO、CTO、CFO等各级高管频繁造访光通，他们同时也看了盛大、九城、腾讯、浩方等其他中国游戏公司，以做比较和信息的相互验证。
杨京知道EA的角色定位是发行商，最看重销售能力，他就将原有的全国5个分公司增加到8个，以加强销售队伍；杨京知道EA的产品进中国，必须本地化，他很快动作收购了中国第一个网络游戏开发小组“火石”；杨京知道美国公司最看重管理团队，他迅速建立起了完整的两级关键业务指标考核(KPA)体系。
杨京在等2004年8月EA注资光通。没等到。但此时光通设在上海的游戏运营事业部已达到350人，整个公司超过700人。
2005年2月，EA中国在上海成立，直接进军潜力巨大的中国游戏市场。
2005年9月，杨京从光通暗然离职。
一个人坐在深圳空旷的别墅里，杨京关闭了手机，这些年一刻不停地向前“拼杀”，现在，他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过去……
参军上军校写程序
1978年5月，乌鲁木齐。17岁的杨京手里捏着物理书睡着了。一周一来，杨京一直在家拼命看从部队带回的十多本复习资料。他将自己所有力量集中在了这十几本书上，他知道这十几本书能改变他的命运，他模糊地感到改变就在前面……
1959年，杨京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7岁上学，正值1966年“文革”开始，教学很不正规。小学五年制改为六年制，杨京为将时间补回来，没上初一，直接上了初二，那时的功课对少年杨京来说并不复杂。
少年杨京不写诗，也不写日记，倒是学工学农时，对工厂里的那些设备特别痴迷，他跟工厂里面的工程师混得很熟，一度留在厂里帮忙，还参与完成了新疆第一台数控线切割机床的研制，那年杨京16岁。
直到1976年，杨京尚没有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17岁高中毕业，他应征入伍。战士的杨京想法很简单，“好好干，先入党，后提干。”杨京没想到，1978年5月他能获得连里惟一的一个参加高考的机会，利用仅有的一周复习时间，杨京考取了解放军南京通信工程学院指挥自动化系信息显示专业。
大学期间，对杨京影响最深的是毕业设计，通过立项、查资料、分析拆细、执行、攻关、总结等环节，杨京学会了完成一个项目的方法。1982年，杨京毕业，分回到新疆军区司令部指挥自动化办公室，成为22级的副连中尉。两年之后，杨京被调到广州军区指挥自动化工作站，成为一名程序员。1990年，江泽民主席到广州军区视察，军区用来演示击落越南飞机的电子绘图系统，就是杨京在1985年用汇编加C编写的。
1985年，杨京跑到北京中关村，出手一万二千多元买了一张“罗伯特”显示卡，32位彩色，支持1024*1024，这是当时在中国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显示卡。买完显示卡，杨京又花了一万多元买了一台显示器。26岁的杨京心里那叫个美啊。“哎呀，领导支持啊。”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杨京写了两万多行代码，完成一个DOS下绘图系统，那时他要从最基本驱动写起，那时最难实现的是动态曲线的图形算法。该项目后来获得全军软件设计二等奖，当年没有一等奖。
这段时间形成的编程思想对杨京后来管理思路的形成有着巨大的影响。“用过很多语言之后，你会发现，任何一种编程语言，最有用的都是IF语句，其它的都是辅助性的语句。管理同样也是应变的艺术与积累。”1989年，杨京开始编写南战区作战指挥数据库方案需求设计。为了完成这个项目，杨京到作战室做了8个月的参谋，真正下边防，跟战士一起摸爬滚打。在这八个月中，杨京每天的工作就是站在整个军区的角度，看这个有着30万人的超大组织的基本结构和工作基本流程，分析重点工作一共有多少项？任务怎么排序？数据结构抽象到哪一个层次最为灵活和简单？军队是组织最严密的地方，作为一个30岁的年轻人，能有机会站在这么高的层面上梳理一个庞大组织的组织结构，对杨京组织架构能力锻炼可想而知。
编程使杨京从普通工程师一直干到总体技术室室主任。作战指挥数据库同样得了全军最高奖，但编完指挥数据库，杨京决定不再干军队自动化了，“我们那一代军人都还没有习惯计算机，指挥自动化太超前了。”
做完CDMA穿上西装
1993年8月1日，广州。杨京紧攥着一支手机。等待中的铃声终于响了。“喂！我是杨京，收到请回话？”“收到，很清楚。”杨京开始激动，这通电话所使用的网络是杨京亲手建的。
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移动电话的数量远远落后于市场需求。学通信出身的杨京嗅出了此中商机。程序员杨京被调到了广州军区通信支援国家经济建设办公室之后，开始从商。
想明白政策界限、军地两用、投资回报、网络频率、手机终端、手机号码、中继线等等问题之后，1992年9月13日，在行驶在广深高速的吉普车里，杨京向广州军区通信部长提出了要做移动电话的想法。看似不着边际的设想，杨京一一提出了变通的方案，广州军区很快批准了这个项目。
杨京用军队专用的800Mhz网络(CDMA前身)在电信系统之外，搭建出了一个移动电话网络。广州军区试验成功之后，全国各大军区纷纷上马。杨京更将这个移动电话网络铺到了广州军区所属的5个省。这些移动通信网络就是2001年1月1日军队移交给中国联通的CDMA网络的前身。
1997年，互联网开始兴起，杨京地嗅到作为互联网基础的光缆通讯蕴涵着商机。1999年，光通成立，杨京转业，脱下穿了23年的军装。中信泰富将光通和杨京一起买下。
1999年，香港。第一天到中信泰富上班。进门的时候，前台小姐微笑着站起来，但并没有向他敬军礼……杨京明白，从此手下的这些人不再是他的“兵”，而是他的员工。这一天，杨京几乎没说话，他在看，在观察。下班很久了，同事们都走光了，杨京还穿着西服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了大灯，坐在黑暗中的大班椅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看着火光明灭，望着窗外香港午夜的流光溢彩，杨京想了很多……杨京给自己定了两个目标：首先是自己去适应企业生活，然后是要把企业做大做好。
从上级那里接到分配下来的任务，杨京拼了命地去做，一点没有多想自己直属的光通是否盈利。直到吃了亏，他才明白，光通盈利比上级下达下来的任务更重要。这便是穿军装和穿西装的不同。“在军队，军人更多的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到了企业，除了流程和思维方式的熟悉之外，比较大的事情是沟通，每天要参加很多的会。军队里面涉及个人利益、小集体利益的目标和冲突比较少，而到了企业，每个人，甚至你的领导都有他自己的利益。”
穿上西装的杨京开始为光通盈利左突右杀：ISP接入，在电信剪刀差的大环境下赚不到钱；和阳光卫视做数字娱乐，后来连吴征都告诉杨京别做了。“即使在美国，宽带用户也只占到整个互联网接入用户的20%，用数字终端参与数字互动的又只占这20%中的20%，一共4%的用户数量如何能支撑一个大产业？”两年磕磕碰碰过来，直到他在上海碰到陈天桥。
作者：刘韧
Publish: 刘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