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的网上生涯
作者: 李戎 | 日期: 2018-08-16
本文写于1999年。
野猫，不愿意透露姓名，甚至是网上ID。在其个人说明档案里，它说自己的性别是“男”，但它抱怨只有男/女的选择，所以只好用“它”来称呼它。
它最喜欢的人物是猫王；最理想的工作是当标准的电灯泡；最喜欢的艺术是甩尾巴；最喜欢的音乐是慵懒的轻音乐；最喜欢的地方是窝；最喜欢的电影是《远离非洲》；梦中情人是另一只野猫……
Love实在庞大得超乎想象
在一个被野猫称之为“春风化雨”的日子里，野猫踌躇满志地走出了电信局办事员小姐的笑容，开始了它的另一种生活：纯粹的、虚拟的网络生活。
在此之前，它买了在当时配置相当高的奔腾电脑，从太平洋电脑城抱回了一只Modem，自己做了一条连Modem的线，买了一本《网络生活》……万事俱备的那天夜晚，它辗转难眠：网上的生活是怎样的？可以发电子邮件了吧？可以用浏览器了吧？可以交新朋友么？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查资料么？它无法平静。
直到想起“长亭外，古道边”的那一个阳关机场，它拥抱着好友，发梢飘过好友的话：“别忘了，有了E-mail地址，给我发封信，我可是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的哦。”想到这儿，野猫才终于满足地睡了。
想不到申请开户的步骤如此复杂，那天是1997年的4月21日，恰好是那位电信局办事员小姐的生日。所以野猫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被愉快地告知：“回去试试吧，祝你好运。”灰暗的雨天里，快乐地行走着心怀憧憬的野猫。
回家，开机，调“猫”，填写DNS地址，然后拨号，双击Netscape图标，填上www.yahoo.com，然后最小化窗口，过了好几秒，再度最大化。于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当时的感受，野猫的形容是：“就好像当年习惯了黑白影像的人们毫无设防地看到色彩缤纷的电影那样。”
野猫后来将它第一次去的地方与宿命联系起来。
“我第一次去的站点后来成为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有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重复第一次的举动，然后哑然失笑。你知道是什么吗？我进了yahoo之后，看着search旁边的空隙，想了想就填了‘love’上去，然后发现居然返回了141 692382条结果。忽然有一种渺茫的感觉，觉得Internet实在庞大得超乎想象。”
彻底迷失在网络中
等到野猫开始认识并试图深入了解这样一种全新的生活模式的时候，它已经能熟练收发E-mail，并洋洋得意地在信中附上野猫式样的笑脸——8;－)，这一个阶段，持续了3天。
野猫上网的动力开始是来自于要与远隔重洋的好友联系，只有E-mail才能让朋友在惆怅中得到安慰。但满足了朋友的期待之后，野猫自己不满足了。它接触一切有关Internet的东西，包括聊天室，Telnet，CUTEFTP，ICQ，MUD ；它还惊喜地发现网上居然有篇介绍NT安全管理的文章，它在中午的时候端着自己煮的咖啡悠然的欣赏匿名的散文，它用GETRIGHT“当”了一个IPhone软件，对着话筒小心的说着数字化的Hello，它安装了Hotdog制作了自己的第一个硬盘版的网页，标题写着“请你试着了解我”……
这时候的野猫，正在以每天拨号上网6个小时的速度，和Internet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等它惊喜地收到网友寄来的圣诞电子贺卡的时候，才“醒来不知身是客”地发现自己已经在网上游荡半年多了。
1997年年末的野猫开始逐渐成熟，它忘却了聊天室里的激情，悄然无息地退出了BBS的帖子大战，开始戒网。“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生活方向。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迷失了，迷失在这样浩瀚的世界里，我不知道我该何去何从。我问自己，上网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结交朋友，如果只是为了查找资料，如果只是为了贪图新鲜享受，那么我一定会沉迷下去的，我不要这样生活！我强迫自己再度思维，确定我下一步的目标，所以我选择了戒网。”
戒网之后的野猫，重新投入工作——它的本行是软件开发和网络维护，并潜心钻研自己的专业知识。周末的时候它会展开欢颜站在好久不见的朋友面前，会铺开白色的信纸，酝酿着给父母的家书……一夜之间，它又回到了过去平淡的Offline生活里。
“当然不后悔当时戒网的决定，反而很感谢自己。回想起来，戒网之前的生活可以用昏天黑地来形容，那时候的我完全抛弃了原本的生活，进入了一个痴迷的全天候Online的时代。如果发展下去，不敢想象。”
野猫赶考
用了不短的时间，野猫调整好了它的状态。有一天，一位朋友对它说：“你可以上网找找MCSE的资料。”它突然受了启发。
“那时候，我刚刚听说，有一个MCSE的考试，是Microsoft公司的认证工程师考试。我很在意这个，对于一个IT界从业人员来说，我迫切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验证自己的水平。更何况现在竞争这样激烈，认证考试正是我所希望的。”于是野猫收拾心情，重新出发。
“其实我也知道，即使没有MCSE考试作为契机，我也不可能戒网一辈子的，毕竟，上网是一种趋势，我需要Internet。”
再度上网的野猫，在屏幕的这边冷静地操纵着鼠标。显然，它已经熟悉了在online和offline状态中频繁切换的生活，正如在各个浏览窗口中频繁切换一样。它打字极快，据称，最快的时候是每分钟200个字。这一点尚待证实。野猫说，最多的时候试过同时跟四个人用ICQ对CHAT，而对方一点也不觉得延迟。坐在同一办公室的同事见到它的“爪子”在键盘上飞快地“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在打字。而且它用的输入法是全拼。能用全拼这种“笨办法”打出五笔的效果，不下苦功是不行的。除了笨鸟先飞之外，聪明是另一个原因。
顺利拿下MCSE之后，野猫意犹未尽。Internet上有一支考证队伍，而且一直在不断地发展壮大着。1997年，MCSE对于野猫来说还是一个新鲜的名词，而到1998年的时候，它已经成了一个谙熟此道的“专业考者”。考证已经考上瘾了。“参加这些国外专业软件或硬件机构下的认证考试，最大的目的是验证自己的实力。对于我，接受挑战永远是一种激动和兴奋的事。一开始，毫无头绪，在网上查找相关内容，去微软的主页看相关的介绍，后来通过网友的介绍才得以买到考试用书——一套比砖头还厚的原版书。渐渐入门之后，我发现了一个MailList（邮件列表）和一个Newsgroup（新闻组）可以讨论相关问题，就这样，我申请了一个新的邮箱地址，开始了和大量毫不相干的考友们的疯狂网上交流。”
那时候中国的MCSE相关的站点，可以说是没有。野猫只能用很糟糕的洋泾滨英文和别人交流，现在它仍很怀念那样的一段异常忙碌的生活，那时候，一天就有上百封的E-mail往来，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偶尔也在信中夹杂着几句美式的调侃，大骂微软的不仁义，其乐融融。
就这样，野猫一边看着“砖头”，一边看着信和新闻，度过了网上生涯里最充实最感动的岁月。
野猫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一路绿灯地通过了所有参加的考试，成为了一个MCP，MCSE，MCSE＋Internet，MCSD……野猫扳着指头数着，等我全数考完了以后，中国的MCSE站点也正如雨后春笋一般地越来越多，中国的MCSE考证辅导班和辅导书也仿佛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对于这一点，我是由衷高兴的。尽管现在有种说法，说中国的MCSE实在太多，但是我想，这不也证明了中国的IT界在向世界接轨么？哈哈。
注：MCSE是Microsoft Certificated System Engineer，MCSD是Microsoft Certificated Solution Devloper，CCIE是Cisco Certified Internet Expert。
后来又有朋友问我，是不是在用Cisco的路由器，我说怎么了？他说：“你知道CCIE么，现在可是含金量相当高的哦。”这一句话实在是直入“猫”心。那种心情，就像独孤求败听说任我行这三个字一样。无敌最寂寞，技痒最难受。野猫几乎是一跃而起。
“我立刻就投身其中了。这一次的经历似乎平淡了许多，没有了那种初入门道的兴奋感与新鲜感，我熟门熟路地去了书市，买到了去年末小荷才露尖尖角的Cisco培训教材，电子工业出版社的，然后假公济私地大做实验……”
“这一次又是一路绿灯？”
“当然不是，Cisco的考试比我想象中的要难，尤其是实验部分。那时候全国人民正在不分昼夜地大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我却一咬牙，奔赴北京去打那场心里没底的仗……说实话，我现在特别怀念那些曾揣在口袋里陪我一起经受考验的银子，哦——我的银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银子去了，是否真有收获，记者无从在它狡猾的眼神中得以证实。它只是说“已经渐入佳境”了。
野猫遭遇兔子
你最常用的Internet功能是什么？
“上网最常用的当然是E-mail，因为有那么几个邮箱，所以总是很兴奋的等着四面八方的来信。一天至少有50封左右的新邮件吧，当然了还得包括我们都熟悉的垃圾邮件。发信？很懒的,一天能发10封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我不得不忍受朋友们的责怪，他们并不是怪我没回信，而在信里说‘你最近好么？那么久了都没联系，还写文章么？’这样的信，每每会让我泪落沾巾。”
你觉得电子邮件和电话有什么分别？
“事实上我依然怀旧，还是那样依恋电话，能听到远方的声音，揣摩朋友的表情，可以拿着电话无因的在房里走着,这样的体会似乎比E-mail要真实的多。至于Internet，我想是为我们提供了生活的第四维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生活，可以毫无保留地对外展示你内心的想法，可以是毫无芥蒂地和不认识的朋友争执，甚至可以毫无戒心地发展网恋……我欣赏Internet，是因为有更多更深层面的心灵交往，但是有的时候我也回避它，因为它不真实，连人性都可以大肆地在网上包装，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力去识别，对于定力不够的人，似乎有点危险，嘿嘿。”
你试过匿名到聊天室聊天吗？
“我从来没有匿名去过聊天室，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去聊天室的经历。第一次去的聊天室天虹——www.chinahost.com，在那儿不允许匿名聊天。于是，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以至于后来再去任何BBS，都没想过匿名，总是很自如地用全拼敲着键盘，输入我的名字。最初的两三个月几乎天天中午泡在天虹聊天室，可是后来就这样厌了每天聊天的生活，慢慢地聊得少了，现在早已和新认识的网友标榜自己‘从不去聊天室’，可我自己知道，在聊天室的那一段岁月是那样的让我难忘，那就是网上生涯里的纯真年代。”
你有网友吗？
“朋友，什么时候我都需要。在网上，自然也不例外。最初认识的所有朋友几乎都是天虹的，因为我天天泡在那儿，他们当中有的，已经印象模糊了。可和他们交往的细节却一直定格在我的心里，什么时候，我该再去那儿聊聊，你说，还会有人认识我么？后来的后来因为一封E-mail认识了兔子(著名个人主页‘渔人码头’主人)，开始在她那儿驻扎，小心翼翼地写点儿不着边际的文字，快乐万分地收到陌生朋友的来信，说欣赏我的文字，然后激情澎湃地回信，和兔子的友谊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固定了下来，以至于她说要跳槽，我的心一直惴惴的，不知道她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再然后，得以徘徊在兔子的《城市边缘》，重新快乐地跳跃地写着自己的心情，看别人的故事，认识了更多的朋友。而我知道，一直以来最握手相随的人，只有兔子。”
说到在网上贴帖子，发文章，野猫说：“这个……比较惭愧，我从来都是写点涂鸦形式的小豆腐块，看电影的心情啊，读书笔记啊，生活里让我比较感动的瞬间……然后贴到网上，表情复杂地看别人的回贴，嘿嘿，对我来说，这样的生活有点儿小资，不过我喜欢。”
平均每天会有多少时间在网上？
“怎么说呢？现在平均一天上网4个钟头，不过多半是属于“挂”在网上的状态，不开Netscape,只开着ICQ，偶尔看到一个跳动的黄信封，总是莫名地感动。”
“确切地说，Internet已经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融入了生活，认识了新朋友，总会很自然地问：‘你的ICQ是多少？’和我的好朋友谈起：‘我有个朋友说……’它会笑笑，然后问我：‘你见过他么？’我只好承认，是个网友。至于工作……我需要在网上查询和工作有关的很多东西，我很难想象如果失去了Internet，我该从何处获取这些信息。而我也习惯了在网上看看新闻，听听音乐，过得行云流水。”
如果让你离开Internet，你会怎么样？”
“如果想听真实的答案，你会很失望。因为我可以离开Internet，一点问题都没有，是真的。我已经习惯了网上的生活，工作也离不开网络，这我一点都不否认，可是我想，开始的若干个月我也许会过得不自在，会忧心忡忡地担心有朋友来信无法回复，尤其工作不顺的时候，也许会特别怀念Internet的好处。但我相信，这一切都不构成问题，我有我的原则，我永远都看重现实生活，真正的生活。对我来说，再没有比舒坦自在地呆坐在猫窝里，混沌自在地消磨时光更快乐了，真的，绝对是真的。更何况我的业余生活一直都是那么丰富。”
“比如泡吧？”
“何止？泡吧只是这城市对我最暧昧的诱惑而已，我有一班从小玩到大，对浪漫主义，对艺术，对音乐如此痴迷不悟的伙伴们，我们常常相聚在一起，可以三更半夜在小巷穿行，只为那天是鬼节，我们在大学的校道上大笑狂歌，我们在老槐树下细听春天的足音，我们在江边看滟涟的波光，听风掠过发际的声音……这都是Internet所不能赋予我的。”
野猫很年轻，刚满25岁。
采访手记
认识野猫非常偶然，如果不是因为“陌生人”——真的，他的ID就叫Stranger。
我和陌生人也不熟——这话说起来真是费劲——之前只是一面之交。那天他从深圳来，我负责他的午饭和一段时间内的“三陪”。饭后他的任务是交一些东西给一位朋友，如果我没事的话，陪他等一等。既是三陪，义不容辞。但众所周知，等人最是无聊甚至烦躁的，有一首很老的粤语流行曲这样唱：“无止境的等只怕心动摇。”更何况据说“陌生人”的这位朋友在地理定位上与人的沟通有很大问题。“陌生人”不是广州人，也不熟悉广州的知名建筑，于是我建议他将约会地点定在麦当劳，这样错失的机会将减至最低。
结果仍是再次肯定了我的经验。我们俩在烈日下等了两个小时。先跑进去天河城假模假样看书其实是“蹭”空调半小时，又观察街边城纠队捉“走鬼”小贩半小时，最后撑不住了，终于接到野猫打来的电话，说是被车撞了，生死未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我和陌生人痛下决心，撤，东西以后再给。谁知刚坐上的士，还没蹦表，陌生人的手机就响了，野猫到了麦当劳。
这一天对野猫来说比较“黑”。先是出门时忘了带钥匙就把门锁上了，步步高那个“我被锁在外面了”的无绳电话广告，原来真的很有代表性。再接着出门就让别人的车来了一下。到医院匆匆包扎了一下，就要赶来见陌生人。而且出门匆忙，身无分文。
就这样在一个很狼狈的场合认识了野猫。
喜欢上网的“猫”有很多，但真正懂电脑的不多，学计算机出身的更少。从技术层面讲，以野猫为代表的它们才是真正的网上“白骨精”。更要命的是，从后来的对话中知道，它还是一个网络工程师，而且软硬兼施。
还有更多层出不穷的惊奇。她可以主持着一个网络杂志的电影版，经常在读书版“开卷有益”上大灌水，假体它会和自己的乐队在眼光下排练，它是键盘手。广州话里，这样的人可以算是“周身刀”了吧？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以往的高人会在民间，在荒郊野岭，现在的他们在网络上出没，游离。要辨认出野猫挺容易的，用它自己的话说：如果你见到一个人，它轻快地在马路上迈步，腰间别着Diskman，晃着一头乱蓬蓬的脑袋，唱着不知所云的歌，一只手握着热腾腾的纸杯奶茶，另一只手无所事事的插在早已磨得泛白的牛仔裤里，技术娴熟的绕过身边奔跑的孩童，极其羡慕的看身边走过的情侣……你已经可以喊它的名字，这个“认证过程”已经对了一半；如果它停下脚步，那是在用2秒的时间去判断声音的来源，然后，它看到了你，会一路小跑，在距离你不到一米的地方露出它的招牌笑容，这个人就是野猫。
来源：《中国.com》
作者：刘韧、李戎
来源: 刘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