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戎 | 日期: 2020-04-07
约在工体对面的咖啡厅,王朔准时到。在1999年,《中国.com》想通过名人网上的生活,引导更多国人上网,所以直奔主题,谈王朔的.com,但王朔当时的网上生活并不太多。王朔说:电脑写作后,修改增多。一句话改来改去,一个“的”,删掉,又加上。没完没了。最后强迫自己停止。
王朔那时脾气很好。我们反复挤他的网上生活,他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但他没有,又不能编,总在原地打转。怕烦着王朔,就聊到了文学。我问:为何不继续写《动物凶猛》类的小说,王朔说:给你们知识分子写一本,证明我能写纯文学就够了。
我没想到王朔也喜欢茨威格。后来徐静蕾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奇怪。我那时更喜欢余华,李戎很喜欢王朔,所以,这篇是李戎执笔写的。《南方周末》刊登后,李戎给了我一个增加了很多茨威格内容的版本,但我也没办法将茨威格刊登在《计算机世界》上啊!李戎说,没事。只是为你喜欢茨威格,就写给你了。
至今怀念和李戎在三里屯泡吧,纯文字、纯闲话的日子。那时,我们从中午开始喝酒,白酒、红酒、啤酒、黄酒,喝到晚上,还很遗憾地喝不醉。不是借酒浇愁,是在喝1999年的欣欣向荣。那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
采访结束,王朔没有像崔健那样争着要付咖啡钱,他微笑着看李戎付完账,起身走了。后来,听闻王朔通过《美人赠我蒙汗药》接济老侠的故事,我认为那是真的,在我心中,王朔就是外冷内热的人。(刘韧)
作家王朔
本文写于1999年。
很怵电脑
王朔说,计算机不是一个新词,互联网才是一个新词。他非常早就听说过计算机了,从只有大型机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计算机,则是在机房里,忘了是什么时候,就记得里面的人全穿着白大褂。
20世纪90年代初,王朔开始拥有自己的电脑,但从不使用,只拿来送人——当时有不少电脑公司为了搞普及与促销,挑了一些名人送电脑,有两家不同公司都给他送了电脑,但他一点儿不会用,人家一送完,他就转身送朋友了。
当时电脑里装的还不是视窗,全是DOS,英文不好的王朔一看就头晕。
1995年,王朔到美国去,又有人送电脑给他,但内挂的中文系统是繁体字的,好像是台湾人写的软件,字库是双桥的,也能用来做中文处理,但里面的词组与内地的习惯用法都不同,“至少是跟我不一样,说法都不一样,找自己的词特困难”,王朔说。
开头有了畏难情绪之后,好久都扭不过来。觉得电脑太复杂,王朔倒而求其次,用文豪打字机,类似四通打字机那样的——同样是人家公司送的。王朔去美国时还把这打字机带去了,不知道他的美国朋友是怎么看他的,当时美国的笔记本电脑已经特别便宜,他却背着一个包袱似的笨重打字机远涉重洋。“就是电影《情书》里面那个挺大的家伙,只是一个文字处理机,不方便,又大又沉,比笔记本电脑要重一倍。”王朔说。
王朔怵电脑是因为闹不清楚它里面的语言,就是那些命令,什么插入啊,格式啊,文件,编辑什么的,一打开又不对,不知道哪对哪,说明书他也看不懂。
直到写《看上去很美》这本书,王朔还是用打字机写的。他用的输入法是全拼,打得不快,有一点跟不上脑子的速度。王朔说:“我的拼音又不太好,碰上中间带H的,那就分不清,北京人的普通话也不标准。‘秩序’?还是‘次序’?你开始根本找不着,只能C、Z、S一个个找,找半天。”
如果是拼音不好的人,学五笔字型是很好的选择,因为重码少,打起来快,又不涉及读音问题,但王朔就是不学。“凡是需要学的东西,我能不学就不学,我在这方面不是很灵。使用电器,我都是靠朋友帮忙的。录像机上的线我也不会接。小学时我们学吹玻璃,我就是吹不圆。自行车我学了两年,先学了一年扶把,就不会蹬轮,第二年学会蹬轮又不会扶把了。汽车我差不多也学了两年,现在也只会开自动档。我在这方面不行,就是照顾不过来。”
不擅使用电器跟王朔的英语不行有关,就如音频和视频,他老是分不清,查了字典才知道A代表什么,V又代表什么。“现在用的视窗是 Win 95 中文版的,界面还行。刚开始光给我出英文我就傻了。最怕给我出英文,不知道碰到哪儿了,一行英文有问号,YES,NO,一下子给我问住了。不敢动,我就试着关窗口,那窗口又非常顽固,那时就特别着急。我现在除了Word这一块,别的不动,不敢上网,怕上网给上乱了,不是怕上网下载下来病毒,我也不会下载东西,就是怕弄多了以后手开始不利索,鼠标乱窜,不知道碰哪儿了,它经常出现非法操作,执行非法程序即将关闭什么的,特别吓乎你。”
不怵电脑
怵电脑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年,直到在好朋友梁左身上找到突破,王朔才开始鼓起勇气使用电脑,梁左一直告诉王朔特别容易,要他别犯怵。于是别人做时王朔就看。开始怕影响思路,不想用,做文字工作嘛。后来就试着做电影剧本,因为剧本字数不多,“剧本不是正经东西,拿来练练”。像《永失我爱》、《一声叹息》(原名叫《狼狈不堪的生活》)、《我是你爸爸》,还有两个原来想留给自己拍,后来形势变化就没拍成。这些本子都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王朔现在用的电脑是自己跑到中关村买的IBM笔记本电脑。1998年买的,搁了一年没用。买的时候,王朔也没找个身边的行家当参谋,“就跟买菜一样。为什么认牌子?我见过很多做设计的人都用IBM,我只知道IBM。我觉得国产的东西都不可靠。将近两万块钱。”王朔也不砍价,“就一件儿,跟他费半天话也不能便宜多少,我又不倒卖这东西,砍什么价。以前我倒过东西,我觉得不成批的东西没必要砍价。”这个机器也算争气,只是坏过一回软驱,王朔还一直以为是美国出的,后来偶然发现,是台湾新竹什么园区做的。
后来有一次梁左换电脑,他也不懂Windows,王朔在旁边看他弄,发现他比自己还不懂,结果“我突然一下子就懂了”。王朔告诉他这应该这样,那应该那样。“我才发现我懂了,就那个语言明白以后其他都好办”,王朔说。
从此开始真正用他的IBM笔记本电脑了。当然也使坏过,王朔大着胆子乱删,把启动程序给删了,结果整个机器都得重装。有一次还玩带电插拔,写的东西都在里边。赶紧拿到联想店,那里有个小伙子挺好的,给王朔救过来了。王朔觉得那笔记本电脑的电池不好使,经常就用交流电工作,结果夏天有一次停电,电池都没插上。“当时我其实不太懂,就又对电脑产生了很长时间的怀疑和不信任。有时出字出得慢,下面老检查拼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你感觉是它自己乱。”
王朔用打字机时也停过电,两万多字的小说都掉过两次,再也没重写,虽然他觉得再写会比原来那个好,但当时就是“特受创伤”。《看上去很美》前面两万字也是丢了重写的。“有些命令不明确,这种机器我觉得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王朔说,“当然没有百分百可靠的东西,只是他人对机器总有些崇拜,觉得它应该比你周到一些,所以它出错时尤其觉得不可原谅。很多人就说要备份,要打出来,有阵子我就每写一张都打出来,我看到字打在纸上觉得踏实。但那可靠吗?纸不也照样丢吗?”
爱修改
王朔认为电脑是柄双刃剑,用电脑写作的好处是修改方便,但也带来很大的麻烦是你要无穷地改。“每看一遍都改,因为没有绝对准确的东西,它总是可以改的,你可以丰富它,你可以简化它,甚至换一个角度讲同一番话,都可以,所以改个没完。在很长时间造成我写作停顿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电脑。改得没完没了,就像刘恒说的那样,文字会出现机器味儿。有点过分的雕琢,把文字改得很完整了,但劲儿可就中间给串了,有些特别微妙的东西,我现在还是改,但我就不那么费劲地改了。当然现在我还是每天写之前,先看昨天写的东西,每天在都改上一段再往下写。”
来源: 刘韧